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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谷幽兰背着沉重的行囊,沿着一条小溪走向大山深处。沿途的崖壁紧紧包裹着凹进去的这条溪流,只留出很窄的一条缝隙,给崖壁下各种生物的存在,留有一线希望。偶尔,静谧的沟底,从崖壁上传来几声乌鸦“哇哇”叫声,那叫声钻入五脏六腑,使得谷幽灵毛骨悚然,心惊胆战。
固执的选择这条不可预知的路,到底为了什么?是为了爱情?坐在小溪边的谷幽兰,捧起清澈的溪水撩在沾满灰尘的脸上,又对着水面捋捋散落在额头的刘海。不由地问自己,回答显然是否定的,好感不等于爱情。为了报恩?经过三个多月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,决定辞掉省城林业局的工作,去大山深处的泉头沟陪伴嘎娃一生。这个决定又意味着什么?难道只是为了报恩吗?忽然,她脑海中闪现出父亲无奈的叹气,母亲没完没了叨唠,哥哥摇头时一丝丝苦笑。只有似同亲姐妹的嫂子,悄悄向她伸出拇指,仿佛是增加她决心去泉头沟的唯一一根稻草似的。
谷幽兰露出一丝自己也无法诠释的苦笑,自嘲地冲着水面的倒影努努嘴说:你呀,鬼迷心窍,好好作吧!而后她又“咯咯”地笑了,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,向嘎娃的小山村飘去。她站起身,重新背起沉重的行囊,遥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蜿蜒溪流,迈着坚定的步履,向小溪深处的源头走去。一阵初秋的风吹过,吹乱了她的头发的同时,她记忆闸门也被这阵风吹开了。
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她心情爽朗地去开发新区的建筑工地,查看可绿化面积。天有不测风云,到工地没多久,滚滚黑云夹带着狂风暴雨突然袭来,谷幽兰急速奔建筑工棚跑去。没等她跑出几步,猛地被一个人扑倒在地,只听“轰”的一声,紧接着她的耳边“哎呀”一声惨叫,一个人的脑袋压在她的肩上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从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底下爬出来,眼前凄惨的一幕,惊得她头皮发麻,腿肚子抽筋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扑倒她的小伙子的一条小腿,被倒下的铁架子砸的血肉模糊,小伙子晕倒在泥水中。
救幽兰的小伙子嘎娃,是建筑工地一位农民工,他被送到医院,那条被砸断的腿锯掉了大半截。谷幽兰每天变着花做些饭菜给他送去。他红着脸接过饭盒,会说:“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。其实医院的病号饭很好,以后不要为我再辛苦地跑来跑去。”
谷幽兰沉下脸,认真地说:“我的生命是你用一条腿换来的,我不照顾你还算人吗?”
嘎娃憨憨一笑:“你的生命是父母给的,与我失掉半条腿没多大关系。我当时出于人的本能,换做你一样会那么做。”
“做人总得知恩图报吧!”
“为了图报我不会丢掉这条腿,你为啥还要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。”
“你……”谷幽兰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。
一来二去她发现,嘎娃不但勇敢坚强,憨厚朴实,还具有一个聪明的头脑。不论谈起何种话题,他都能说出自己的认知,不得不使谷幽兰从报恩、同情转化成好感,对他产生质变的认识。从嘎娃的农民工伙伴口中,得知他是泉头沟唯一考上县重点中学的高中生,按他的学习成绩,完全有把握考上大学。因家境贫困,他放弃考大学出来打工,缓解家中经济穷迫的现状。但是,每当谷幽兰提及他的工伤补偿金时,他总是淡定地说:“我相信我的老板,他会按照条例办理的。”
谷幽兰只能苦苦一笑,为他宽仁的襟怀赞叹了。所以,谷幽兰四处奔波,以理据争,通过一个多月的努力,为嘎娃争取到一笔工伤补偿金。嘎娃拿到那笔补偿金,对她说社会上没有某些人说的那么可怕,还是知情达理的老板多。幽兰心想:不是我费劲心思,以理据争,除了治疗费用和营养补贴,恐怕老板半分钱也不会再给他。她不希望扭曲嘎娃天真可爱的本性,更不想告诉他,他的老板拜金的丑陋嘴脸。留得一份淳朴的人性,就是多给自己留下一份希望。
嘎娃伤愈快出院时,幽兰三番五次找工地老板谈判,老板被死缠的怕了她,答应让嘎娃留下来看工地。幽兰高兴地将几天努力的结果告诉嘎娃,他说他不需要老板的怜悯,准备返回家乡帮父母打理农田,再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很好吗!
“听说你那里的山路很难走,要不我送你回去。”
“你不怕吃苦我不反对。”
那天中午,谷幽兰给嘎娃精心做好午饭,兴致勃勃地来到医院,人去床空,嘎娃悄悄地走了。床头柜上给她留个纸条:谢谢你两个多月对我的精心照顾,请你放心,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,勿念。嘎娃搁笔。一股无名之火冲进谷幽兰的脑子:骗子,大骗子。她好像受到莫大委屈似的,坐在残留一丝嘎娃体温的病床上,流淌出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眼泪。
幽兰愤怒地撕碎那张纸条,狠狠地扔在地上,气冲冲地走出病房,没走多远,仿佛心里有根线又把她拉回病房。她仔细地将地上的碎纸片捡起来,用纸包好,匆匆返回家中。把自己反锁在房间,小心翼翼整理着碎纸片,一块一块把它粘在一起。粘好后发现缺了一块,急匆匆跑到病房满地寻找,把病房各个角落翻个遍也没找到。失落,好失落!
“哈哈,你小东西在这儿呐!”谷幽兰失望之际,突然发现,那个小纸片静静地搁在病床上。她高兴地像个孩子,手舞足蹈的。这种兴奋源于哪儿,她自己也不明白,只觉得有一根线扽在某个神经上,掌控着她喜怒哀乐似的。
在大学期间,她和一位林木系的学长谈过一段恋爱。或许是她初恋的原因,一见钟情的感觉是兴奋而心慌,每次见到他,羞涩总会从心底窜到脸上,红红的,热热的。那段恋爱结束之后,她以这种感觉为标准来判断,自己是否对某位男人产生了爱。几年过去,她再没感受到使之兴奋而心慌的感觉。
浑浑噩噩过了两个多月,那根被牵动的神经,总是挥之不去呈现出嘎娃的身影,她真的迷茫了。嫂子发现她每天魂不守舍的样子,关切地问:“幽兰,你失恋了?”
嫂子是她最要好的闺蜜,她嫁给哥哥也跟她二人亲如姐妹有关。幽兰将嘎娃的事儿告诉了嫂子,嫂子“咯咯”地笑个没完没了,说她已经爱上嘎娃了。幽兰死活不承认,她对嘎娃没有那种感觉,只是惦记牵挂而已。嫂子用指头轻轻戳她的额头:“你呀!爱到深处才会惦记牵挂,别总拿你的一见钟情感受去衡量爱的标准。不然,你去他那里一趟,再找找感觉?嘻嘻……”
嫂子一句玩笑,幽兰当真了,不为证实自己是否爱嘎娃,只为自己心里不再空落落的没着落,必须去一趟泉头沟。
二
谷幽兰终于走出那段幽深的峡谷,眼前呈现出一个使人眼宽的大山沟。顺着山沟向远端遥望,起伏的山峦像盘绕的铁链,紧紧锁住这条山沟似的。唯独小溪两边那些青草在微风中摇曳,视线中再没有一点使她兴奋的绿色。裸露的灰石壁,光秃秃的黄土梁,犹如两条长蛇弯曲地爬行,没有尽头的向远端伸展着。幽兰刻意强迫自己,不去关注那些让人窒息的荒凉景象。将目光转向眼前这条清澈的小溪,溪水在一缕阳光照耀下,泛起粼粼波纹,闪烁着银色的光辉。
突然,一只野兔从她脚下窜出来,蹬起它有力的后腿,一起一落地跳跃着向黄土梁跑去。幽兰还是头一次在野外看到野兔,矫健而潇洒的奔跑身姿,她沉重的心情刹那间轻松了许多,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:变换视角就能发现很多美啊!
或许是轻松的心情,幽兰感觉双腿不在沉重,促使她加快脚步向山沟深处走去。在她来到这条峡谷的入口时,一位老乡告诉她,这条山谷三十里没人家,走到山谷尽头就是山谷里唯一的村子——泉头沟。她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,又看看手表,自己已经在山谷跋涉四个多小时,应该快到目的地了。
谷幽兰下意思向前方望去,呈现在眼帘中一片红云般的高粱地,还有沟坡上一片片谷子,垂下沉甸甸的头,随风摇曳着狼尾巴似的谷穗。她长长出口气,举起双臂高喊:“嘎娃,我来了。”
沟坡的谷子地里,窜出一个人,挥动着拐杖冲她喊:“我在这儿呐!我在这儿呐……”
嘎娃家的院落很大,一排七眼窑洞的两边,分别搭着两个棚子,各拴着一头油亮亮的黑毛驴。一头黑毛驴正冲着另一头,扬起脖子张开嘴“嗷嗷”地嚎叫。有几只母鸡刚下完蛋,在窝边抖动着翅膀“咯咯哒”地叫着。墙角猪圈里的两头肥猪,不停地发出“哼哼”声。院子里几棵枣树上挂满似火的红枣,好似几朵祥云在院落上浮动,为喧闹的小院添加几分祥和与宁静。
坐在院子手端簸箕,正在簸豆子的嘎娃娘,见到幽兰走进来,急忙放下手中的簸箕,双手在衣襟上蹭几下迎上去说:“这怎说的,大远的脚程多辛苦,闺女,大娘帮你取下这大包袱,一路背着累了吧?”
“大娘你好,谢谢大娘,还是我自己来吧!嘎娃帮我扶一下背包。”
“这怎说的,娃儿腿不方便,还是大娘来帮你。”
她二人说话之际,嘎娃一只手已经把幽兰的背包提下来:“哟,好重啊!都是什好东西?”
“我给大爹大娘,两位姐姐各买一套衣服,还有三个外甥外女的三套童装,就是没你的。嘻嘻……”幽兰走进这个院落就像来到家似的,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。
“娃他爹,快下地窖多取些青油梨,让闺女解解渴。”
当嘎娃娘端着一海碗青油梨走进来,一股清香扑鼻而来,幽兰情不止禁地抽抽鼻子:“好香啊!”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抓起一个梨子就咬,一股甜如蜜的梨汁溅她一脸,用手去擦,粘粘的梨汁,是无法用手擦干净的。嘎娃把一块新毛巾浸湿递给她说:“没吃过吧?这是我们泉头沟的特产,青油梨。经过地窖里一年的上糖过程,吃起来清脆可口,汁多细嫩满口留香。”
“上糖?”幽兰边擦脸边好奇的问。
“你这位农学院的高才生,也有弄不明白的时候?嘿嘿……”
“去,我又不是神仙。”幽兰飘动着眼睛,向他努努嘴。
在幽兰的印象中,只有新疆某个地区在种西瓜时,有一种称作上糖的习惯。瓜农将快成熟的西瓜地,让火热的太阳把地晒干,瓜叶渐渐打蔫,只靠瓜秧的养分维持西瓜生长,这种做法叫做上糖。然而,把青油梨存放在地窖里一年,也称为上糖,她还是头一回听说。站在一旁的嘎娃娘,满心欢喜地说:“我瞅着闺女就是仙女下凡,比神仙还神呐!”
“大娘,照您老的话说,我不成了妖精了。嘻嘻……”
“妖精好!上辈老人都说,青油梨就是一位俊俏的树精,为了感谢泉头沟乡亲们的搭救之恩,将自己变成山坡坡上一棵梨树,才有了这里的特产青油梨不是。”
“哇塞,我要多吃几个梨,沾沾漂亮树精的妖气。咯咯……”
嘎娃把幽兰伸过去拿油梨的手抓住,嘿嘿一笑说:“有你吃够的时候,一会儿晚饭会让你更惊喜,留点肚子吧!”
当他抓住幽兰手的瞬间,她心头的慌乱与羞涩涌到脸上,红红的,热热的。她没去挣脱,甚至希望,他一辈子都抓着自己的手。记得她与初恋男友在一次散步时,男友想亲吻她,被她拒绝后他霸王硬上弓,她给了他个大耳光,决定和他分手。她想:我是怎么了,为何想靠近他,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了?
晚饭非常简单,一碗红枣杂豆粥,两碟农家小咸菜,还有几个金黄的玉米面窝头。幽兰刚想开口问,嘎娃爹端着一个大土坨放在桌上,用木槌轻轻敲几下,泥皮脱落,一股肉的香气弥漫整个窑洞。
“叫花鸡,厉害。”幽兰好像被这股香气迷倒似的,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。
“错。我昨晚套了两只野兔,非把这道桑叶焖野兔安上叫花的名头,只能称之为叫花野兔了。嘿嘿……”
“好创意!桑叶具有清肝明目,凉血止血,清肺润燥的功效,加上具有美容作用的野兔肉,真是一道完美的药膳。”
“娃他爹,你听听,闺女神了,说什都是一套一套的。啧啧……”嘎娃娘说完咂砸嘴,夹起一只野兔大腿放在幽兰的碗里,又说:“闺女,欢欢多吃些,我不懂什药膳还是化缘,只要你欢喜吃我就欢喜。”
幽兰下意思看看嘎娃那条残腿,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。嘎娃上手抓起另一只野兔大腿,咬一口说:“香,我爹做的叫花野兔真香!幽兰,别愣着,今晚我们来个风卷残云,把这只野兔一扫而光。嘿嘿……”
“听你的,我们来个风卷残云一扫而光。”幽兰甩开腮帮子,狼吞虎咽的吃开了,蛮有风卷残云的劲头。
嘎娃爹抱出一坛自家用青油梨酿制,存放多年的梨子酒,给幽兰倒一碗粉红色的梨子酒说:“闺女,这地界没什好吃食,大爹酿制的梨子酒,算是泉头沟独有的特色。城里人喝不到的,你尝尝。”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幽兰对红酒特别有感觉。记得在大学期间,在一个酒吧给一位女同学过生日,上的高档红酒味道不正,她找老板理论。那位酒吧老板有意刁难她,分别倒了高中低档六杯红酒,声称只要她能品出六杯酒,并分出档次,他给她们免单。幽兰不单单分出红酒的档次,还把她喝过的高档红酒的牌子,存放多少年说的一清二楚。老板不但给她们这次生日聚会免单,还热情邀请她做酒吧的品酒师。她在酒吧兼职品酒师两年多的时间里,对红酒的品质和种类有了更深的了解,并掌握了一系列的品酒技能。毕业后,她经常和喜好红酒的父亲对饮几杯,从中享受红酒带来温馨祥和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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