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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的时候夫妻一辈子我爸爸在一个夏天过世了。
我妈妈寸步未离照顾爸爸六年,常抱怨什么时候可以清清静静活两天啊,现在终于累到头了。土葬,起棺时候,妈妈那声哭喊让我都有点害怕,妈妈喊:“你个挨刀的,就这么走啦?!”
回家看望,家里确实清净多了,爸爸的咳喘声唠叨声都听不到了。可妈妈并没有清净之后的轻松,我刚放下包,妈妈就说:“冰箱的门关不上了,一定是你爹嫌费电,不让用了。”之后自嘲式地笑了笑,那笑容里只写着落寞。我去看冰箱,该除霜了,小冷冻柜里冰太厚,冰箱的门确实关不上了。
我除霜,收拾冰箱,找些别的话题来说,说自己工作上生活上的事,妈妈似听未听的样子,末了,起身说:“管不了了,不管了。”不到十点,开始张罗着做饭。和好多面,说是趁现在闲着,多搓点猫耳朵,放冰箱里,好让弟弟忙的时候也方便喝点面。弟媳四川人,总吃大米。
爸爸故去,妈妈明显地懒了许多。也好像把爸爸生前的固执嫁接过来了。一定要守着那个院子哄她的小孙子,在晾台上呆坐,呆看着她的小孙儿陈勇鹏在宽阔的菜畦里摸爬滚。
妈妈眼神里是空洞的,只是在陈勇鹏摇着她的时候,勉强一丝微笑。弟媳并不放心,妈妈徒有爱孙之心,也确无带孙之力了。妈妈的生活渐渐地,只剩了慵懒在炕上睡觉。
爸爸生前,照顾爸爸起居就是妈妈的工作。妈妈现在有突然失业的惶恐。对于父母双亲,我们姐弟,总是疼惜妈妈时候多一点。回家来,妈妈不在必先去找回来,为此爸爸还有怀恨。妈妈一直是那个家的主心骨。可是某一日,妈妈突然发怒,原因是:“你爸才走几天?这就由不得我了?”我诧异于妈妈怎么会觉得我们对她的爱,是出于对爸爸的忌惮。
五十余年的夫妻,风风雨雨争争吵吵的日子厮守着过。一个走了,就把另一个的魂儿带走了。
爸爸是夏天去的,葬礼忙毕,逢过七的日子,姐弟们轮番回去,一周一次,和父亲生前没有两样。妈妈的神情越来越木然,越来越没有能引起她说话的话题。秋忙过了,天渐渐显了凉意,我们也一日一日忙起来,偶尔回去,母亲独居的小屋和着秋意,有了没来由的冷清和萧条。
以为妈妈的兴味阑珊只是源于父亲的突然离开,以为时间会是一剂良药,会渐渐改变人的习惯……那个秋天妈妈一直在很沉默的状态里打发着我们在或不在的光阴,老,是台阶式地显现的事,爸爸的离世,妈妈迅速跨上年迈这个台阶。
初冬,我在小城清冷的空气里穿梭,想象妈妈缩肩抱臂的模样。傍晚打电话回去,妈妈说不冷啊,已经睡了,炕暖和着呢。不放心还是给弟弟打了电话,得知弟弟那屋,炉火已经生起来了。一腔火就冲弟弟烧过去了:你知道冷不知道妈妈那边也需要生火啊!妈妈一个人你在旁边不懂得照料啊……容不得弟弟插话解释,说完就挂断。挂断就哭起来。
不一会儿,妈妈电话来:“是我不让生火的,你弟弟安顿好了,一点火就行了,是我嫌热……你弟弟都气哭了,非让我打电话跟你说说……”
那个冬天,妈妈还是没有执拗过自己的老,来姐家过冬。周末晚上我去,妈妈老是懒懒地睡着,拉她起来看电视,总是体力不支的样子。
不过妈妈还是保留早起床的习惯,看着我急匆匆准备上班走,问什么时候再来?那表情,是一个懂事的孩子,忍着委屈,盼着周末的表情。
我很避讳在妈妈面前谈起爸爸。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说我梦到我爸了,妈妈的眼睛出现了少有的光彩,但是我的梦境还没有讲完,那光彩就淡去了。
我知道,伴侣就是伴侣,在一起日子久了,彼此成为对方的一部分,或和谐或关切,或让或忍,或争吵或冷战,都是那些烟火日子里镌刻在对方灵魂里,也融合在自己生命里的不可分割的红尘。由习惯到惯性。
任是谁,都无法替代。
冬天过后,妈妈随爸爸去了,圆坟那日,托梦给她的外孙女:过了三年,就可以合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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